永不停歇的鹳鸟之歌

东德普和德国猫的故事。

我是在一个废旧的纸壳箱里发现它的，一只半大的蓝灰色猫仔，颤抖着脏兮兮的皮毛，小小地缩成一团，躲在纸壳箱底，看得出它努力地想使自己多获得一些温暖，但是这该死的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它低低的呜咽声就像是一阵无依无靠的风，传达不到比这更远的地方。我把它抱了起来，就像捧起一颗心脏似的。它的皮毛虽然因为有板结杂乱的地方而不够光滑，但是它的毛色很漂亮。它的体温略高，把它抱在怀里的时候，我能够感受到它扑通扑通的小小的心跳声。

我把它带回了“家”里。那个大鼻子的斯拉夫人用他那像太妃糖一样甜丝丝的嗓音问我为什么忽然想要养猫。我打开一罐超市里买来的产自奥伊米亚康的牛奶，看着小毛团伸出嫩粉色的小舌头舔着那些腥甜滑腻的液体，没有回答。

谁知道呢，或许我只是不忍心，看到这样一个努力地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生命，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地方，无人知晓的迎接死亡。

给猫仔洗澡远比想象中容易得多，小小的猫咪没有挣扎，只是有些费力地喘着气。洗干净以后这小家伙就露出了本来的样子，它柔顺的毛发是纯正的蓝灰色，就像是染着雪花的星空，纯粹而美丽。蓝色的竖瞳里晕着蒸腾的水汽，显出了一种有点迷茫可爱的呆滞样子。它就像个小小的神气的小国王，趴在他房间椅子的垫子上，巡视着它的新王国。

你看，你有多么的神气，我的小国王，我的小士兵。

后来我带它去了很多的地方。我们几乎形影不离，连那些壮硕如熊的大鼻子士兵们都习惯了我和一只孱弱得仿佛被那穿着厚重军靴的脚踢一下就会断气的猫仔寸步不离的生活在一起。

在这异国他乡，我们都像是孤儿一样，相依为命。

等到久违的夏天又造访这片寒冷得像被白雪皇后亲吻过的土地的时候，它已经又长大了一点，那柔软的小身体开始抽长成了线条美丽曼妙的模样。它开始自己学习捕食，后来我的房间里连大蠊都没有一只。它躲在暗处，除了在准备攻击猎物时会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之外，轻盈得就像是一片雪花，连一点点的声音都不会发出，我的世界又重归寂寞。

我常常在夜里醒来，然后看着它蹲坐在房间的一个小角落里，睁着圆圆的眼睛好像在凝视着某一个角落。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它似乎是在注视着我，若有所思。

后来大鼻子士兵们越来越暴躁了，几次摔碎在地上的杯子碎片迸溅得到处都是，那些厚重的铁质文件夹就好像是在锁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锁不住。

终于有一天，它不见了。

我什么都没有问。那头大鼻子熊依然用他那张似乎永远都是在微笑的脸对着我，葡萄紫色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无辜和天真的神色。我忽然有点想作呕。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我在某一时刻，忽然很想毁灭整个世界。

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那是我离开的前一天，我抱着商店的纸袋走在街上，纸袋里装着乏陈可善的酸黄瓜和黑面包。街上到处都是人，那些灰暗得分不清颜色的衣服和一张张神色各异的，人潮耸动。我忽然有点头晕，感到最后一点空气的残留似乎被从肺里挤了出来。我迫切地需要一点新鲜的空气。所以我有些费力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靠在墙边喘息着。

这时候我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叫声。这声音熟悉得就好像是发生在昨日似的。就好像是我第一次拆开圣诞节礼物的包裹，第一次品尝到烤土豆的香味，味蕾上泛起啤酒刺激又有点回甘的熟悉味道。

我猛地抬起头。

有一团灰黑色的毛球站在离我已经不再那么崭新的靴子前面不远的地方，扬起那小小的脑袋望着我。

是它。虽然毛发又有些脏兮兮的了。但是那毋庸置疑是它。我那迷路了的小国王，现在它又找到了它遗失的小王冠，然后来到我的面前了。

过来呀，到这儿来。我轻声唤它。

它歪着脑袋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忽然跑向了另一个方向。一个雪白的影子从转角踱着那懒洋洋的，慢悠悠的步子，来到了我的身边。

这是只美丽的大猫，虽然有一道长长的伤痕贯穿了它的一侧眼角，但是这并不影响到它那威风凛凛的气质和冰雪雕凿出的美貌，就像是位巡视领地的领主似的。它那线条优美由矫健的身躯，就像是某种天生的武器，锐利又锋芒毕露。它高高地扬着尾巴，机敏的耳朵骄傲地立着。

这是一只身经百战的大猫，它的伤疤就是它偌大的勋章，它的每一根竖起的毛发里都洋溢着威风凛凛的骄傲。

我的猫对着它轻轻地叫了几声，然后它们一前一后地来到了我的面前。就好像是人一样地用那红宝石和蓝宝石似的眼睛，深邃地凝视着我。

然后它们离去，就好像是来时一样地悄无声息，不比一片飘落的雪花多多少的重量。让我想起冬天盖在我身上的鹅毛被子，虽然并没有带来多少的暖意，但是那种软绵绵的感觉，就好像拥抱着太阳。

我打开车门，把购物纸袋放在这辆主要材料是纸制造而成的汽车后座上。

那些记忆是构成我的东西。在古代战场上披着铠甲杀伐征战的过往，双手剑染了干涸的血液的刃口在日光下闪烁着锈色的光芒，被讴歌的骑士团守则，铿锵有力的进行曲军歌，张牙舞爪的黑鹫虎视眈眈地窥视着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永远。

现在我要离开这里，像斯德丁的索菲亚一样来到这里，我将要回去远方。